苏言再一次梦到了那个夜晚。她本应该从床上跳起来，冲到舅舅那里大喊“快起来，叛军入侵了”，可身体却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，动弹不得。
午夜亥时，忽起阴风阵阵，城中火光大盛，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。陈府大乱，家仆四散奔逃，就连最后的府内巡防也被叛军一一杀尽。苏言在床上躺着，边躺，边在心里流泪，哭自己的无能为力，哭舅母，也哭当朝皇上竟然不派一兵一卒来援助凡城。
苏言双眼紧闭，心里却无比清楚即将发生的一切。她将在慌乱中被吵醒，然后被关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，等待着灾祸的降临。
每次合眼，她都会被这个梦所折磨，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悲剧重演又无能为力，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祈祷这次的结果，能不能有一点点不同。
不过今天，似乎是有些不同了。
幽幽的暗香夹杂着甘草的香味钻进苏言的鼻子，与此同时，来自手指的刺痛令她逐渐清醒。终于，她成功地在最后一幕发生之前，睁开了眼睛。
苏言眨眨眼睛，瞳孔渐渐聚焦，看见陈懿和陈温正一左一右地将她围住，转头再看，是专心为她扎针的韩翊。
见苏言醒来，陈温迅速站起来，将手边的水递了过去。
“关于解决噩梦的方法，我已经有了头绪……但你这噩梦，不太像自然生成的。若是能寻到食梦貘，应该就没问题了。”韩翊淡然说道，将扎在苏言皮肤中的银针根根拔出，拢起来，要拿去清洗。
“你是你自己最大的救命稻草。在梦中，精神力越强的人，实力也就越强。梦境世界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。”临走前，韩翊悠悠地丢下一句话。
陈温抬头问陈懿道：“他学过巫术？”
陈懿摇摇头，表示自己不想透露。他天天赖着韩翊，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有充沛的药草储备，再者说，陈懿也不是喜欢别人刨根问底的人，毕竟谁都有隐私的嘛。
陈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，转过身去，递给苏言一碟点心。苏言接过一看，几条被淋上了金黄色桂花糖的糕点正安静地躺在碟子里，顿时两眼放光，接过筷子大快朵颐起来。陈温在旁边无奈地说：“还有呢，慢点吃。”
苏言丝毫没有放慢吞食的速度，腮帮子鼓鼓的，活像只饿了许久的仓鼠。她风卷残云般将碟子一扫而空，将它搁在床边的小桌上，噩梦给她带来的不快，也随着桂花糕下肚而烟消云散了。
苏言张张口，正想说点什么，韩翊却走了进来，说是要对苏言进行治疗，将两个“无关人士”毫不客气地赶出了房间。
陈温先一步离开，走在陈温前面，后者眯起眼睛，适应着室外明媚的阳光，同时也在打量陈温。一袭暗红色的衣袍，以金丝绣边，衬出了少年干净的脸庞。怪不得苏言总是将头发高高束起，陈懿如是想，和她堂兄一模一样。
陈懿刚想说些什么，陈温却率先开口说道：“有个事情……昨天就想问你了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陈懿将到嘴边的话吞进肚子里，顺着陈温的话问道。
“你到底是什么人，为什么要帮我们陈家？”陈温在苏言面前温和的眉眼，此时在陈懿看来却咄咄逼人，“你救了我们，这点我很感谢你，但是我不相信有人会无理由地给予他人帮助。”
陈懿深吸一口气：“我当然有我的理由，不过，恕我无可奉告。”
见话已说绝，陈温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。他话锋一转，说：“我知道陈峰在哪儿。”
“怎么？”陈懿挑了挑眉毛，“你还想一个人救他不成？”
“不。他没被抓住。”陈温摇头，说出了一个令陈懿十分惊诧的消息，“他在我大哥那里。他本来想先救苏言，再把我接出来，可是这都被某人打乱了——现在他还不知道情况。到他那里，最快的马也要跑上三天，可等到那时，他早出动了。”
“这个好办。只要通知他一声就没问题了吧？”陈懿咧嘴一笑，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。
“说起来轻松，”陈温皱眉，“陈峰那边预计后天出发，而从这山上他那里，至少要三天路程。你还长了翅膀不成？”
“没错。”陈懿还是摆出他的招牌笑容，他胸有成竹。
陈温白了他一眼，转身要走，走之前甩下一句话：“别那么笑，看起来很假。”
陈懿心情很好，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。他也转身走了——不过是走进竹屋里。韩翊刚刚结束对苏言的治疗，此时苏言瘫在床上，手里玩弄着一片竹叶，见陈懿推门进来，她连忙坐起身，满眼写着“我很无聊”。
陈懿见她这副模样，勾了勾唇角，轻声问道：“丫头，下午我要出去一趟，今天山下有集市，想去逛逛吗？”
“去！”苏言一听能出去玩一玩，顿时两眼放光。经过韩翊的治疗，她精神好了很多——起码不会在聊天时突然没了声音。
“别磨蹭，你三哥不在，咱们快点走，要是等到他回来，你就别想出这个门了。”陈懿拍拍胸口，“想买什么，银子管够！”
苏言笑着骂陈懿嘴贫，也手脚麻利地穿好鞋子，随他一同赴往山下。
山下本该热闹非凡的村落因为叛军的经过而变得人烟稀少，荒草蔓上农田，房屋被火烧得破败不堪。一条脖子上系着红布的大黄狗从路边草丛中一瘸一拐地窜出来，看见苏言和陈懿，连忙逃走。苏言恨的牙痒痒——这慕容杰，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！
苏言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人，有些纳闷，拽了拽陈懿的袖子，问道：“陈懿，你不是说有集市吗？这里人都没见一个，哪里来的集市？”
陈懿还是摆着一副让苏言觉得十分欠揍的笑容，故作神秘地说：“嗳，你别急，再走一会就到了。”
苏言知道陈懿特别喜欢卖关子，吊胃口，别人越是表现出一副急于求知的样子，他越不肯说，于是苏言没有再问什么，只是闭口默默走着。这副模样实在少见——苏言向来沉不住气，有什么说什么。
陈懿看着她憋着问题死活不说，笑得更开心了。他不紧不慢地带着苏言走过一个转角，在一座小屋前停下脚步。陈懿敲了敲小屋紧闭的窗户，大声问道：“老白，你在不在？”
窗户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，一个满面花白的老翁眯缝着眼睛，向外面瞥了一眼，语气不善地问道：“干什么来了？”
“老白，我找人。”陈懿从怀里掏出一个苏言不认识的小物件来，从窗户缝里推给老翁。那老翁瞧了瞧，似乎对它表示满意，将那物件揣进怀里，然后走进屋去，过了半晌，小屋的门打开了。
陈懿走进去，笑着对老翁问好：“老白，好久不见。你那发明，做得怎么样了？”
“差得太多了，我在这里又走不远，什么也搞不到，”老白长叹了一口气，再次眯起眼睛打量起陈懿来，“小子，你可真是大变样啊。怎么，这次还带了个姑娘来？”
“啊，这是我朋友……言。”陈懿扶着苏言的双肩，将她拉到了身前，苏言礼貌性地行了个礼，向老白问好。
老白摆了摆手：“罢了，你们下去吧。”
“下去？”苏言小声问陈懿。
陈懿点点头，拽着苏言的衣袖往小屋房间里走去，嘱咐道：“到了下面，跟紧我，别把自己搞丢了。”
说罢，陈懿推开房门，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，苏言忍不住咳嗽起来。陈懿轻车熟路地在地上摸了一阵，只听一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声，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暗门。暗门下是一阶阶通往地下的楼梯，甬道十分狭窄，潮湿的石壁上稀稀落落地插着几支火把，勉强照亮了脚下的路，却也十分昏黄。
“老白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机关师，掌握了最先进的机关术。”看着苏言吃惊的样子，陈懿笑着解释道。
苏言想起那个看起来极其不好相处的白胡子老头，不由得皱了皱眉。她怎么也无法将他和机关师这个职业联系到一起。
两人走了许久，漫长而狭窄的甬道终于有了尽头。“准备好了。”陈懿说道，然后抓住面前石壁上插的火把向下一按，石壁便缓缓移向右边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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